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独品为神 “琴里知闻唯渌水,茶中故旧是蒙山”

2020-08-22 访问量: 11 茶礼仪网

独品为神 “琴里知闻唯渌水,茶中故旧是蒙山”

独品为神

茶当然是生而为茶,但是不是一生即为香中茗?也是未必,人当然也是生而为人的,但人能不能生而即为人间仙?更是不可能。茶需要摘、晒、揉、炒……茶得经过许多炼狱般的经历,才能脱略形迹,而成为茶中神品;人呢,更需要起、伏、沉、浮……人得经过更多炼狱般的阅历,才能脱胎换骨,成为化外之人。

慈恩塔下题名处,十七人中最少年。公元800年,老白春风得意马蹄疾,看尽长安花,功名虽没得第一,但年龄得了第一啊,十七位进士里,独他最年轻,年轻是仕途之宝,如此,叫老白如何不想去兼济天下?“二十年来,昼课赋,夜课书,间又课诗,不遑寝息矣,以至于口舌生疮。”都是立志欲为圣明除弊事。

茶是翻炒而为茶,人是翻覆而为人。茶要经过多少次冷热翻炒?人要经过多少次沉浮翻覆?长安米贵,白居亦易。以老白之才气,到长安谋一日三餐是容易的,但要去谋百姓万福,却只能“江州司马青衫湿”了。你想去为百姓谋万福,百姓也要你去,人家皇上要你吗?要与不要,由不得你,到底是皇上说了算的。老白在唐帝国的那只茶壶里泡了一生,不是没起过没浮过,他当过长安京官,当过一方太守,可人生到底是“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”。老母有病,天不知,因狂疾而坠井;老蚌生珠,子名阿崔,却是老来丧子,阿崔三岁暴亡,世事多么无常!从仕途上看,当了个县尉,干的是“拜迎长官”与“鞭挞黎庶”的事情;升了一把,凳子未曾捂热,被贬为江州刺史;刚挨上刺史椅子,又被人到领导那里参了一本,说是“不宜治郡”,于是再贬“江州司马”,只落得与半老徐娘去认同志,共鸣天涯沦落人。

在江州听人弹琵琶,在长安为别人怅吟长恨歌,哪里有在忠州采写乐府与在杭州与人喝禅茶的日子爽?老白与杭州是“相看两不厌,唯有灵隐寺”的。老白早年为避安史之乱,十二岁背井离乡奔趋其叔叔篱下,来龙井问茶;五十来岁,因觉伴君如伴虎,长安不好玩,老白不到长安玩了,主动要求杭州玩去,“心泰身宁是归处,故乡何独在长安?”他直把杭州当长安,来喝龙井茶了。虎跑泉泡龙井茶,真是爽呆,“坐酌泠泠水,看煎瑟瑟尘,无由持一碗,寄与爱茶人。”老白快知天命了,可是,还依然没喝出茶的深味来,他有独自一人喝茶的机会,却是领略不了一人独自品茶的机心,他暂时不想独善,他想要别人也来喝一碗啊,想着的还是他那兼济天下的事情。

那么好的茶,请谁来喝?在杭州的老白已初入茶道,他想的是高僧。老白命童仆去喊韬光禅师来持一碗,“命师相伴食,斋罢一瓯茶。”可是,老白初入茶道,也只是初入茶道。老白没弄明白,是你去做神仙,还是神仙来做你?韬光禅师不会来:“山僧野性好林泉,每向岩阿倚石眠。……城市不堪飞锡去,恐妨莺啭翠楼前。”这一喝茶公案,让老白顿悟了:赵州和尚所说的“喝茶去”,是得你去,而不是他来啊。老白于是常常去寺里喝茶了:“在郡六百日,入山十二回。”

喝茶这事,“独啜曰幽,二客曰胜,三四曰趣,五六曰泛,七八曰施。”从一人得神,到七八曰施,喝茶的路线是什么路线呢?从一到七八者,越喝境界越堕落,从七八到一,才是茶道升华,才接近于九九归一的真境界。老白的茶路与心路历程是同步的。他少年得志,英气勃发,特别爱喝酒,喝起来茶来也是喜欢合群的,吆五喝六。那次湖州刺史举行了“茶山境会”,把老白当特邀嘉宾,老白却是有病不能往,遗憾得很,艳羡得紧:“青娥递舞应争妙,紫笋齐尝各斗新。自叹花时北窗下,蒲黄酒对病眼人。”青春女娥舞翩跹,众贤人高呼小叫,把茶当酒喝,那场面多热闹惑人心!

人到中年的老白,在杭州在苏州,常常呼朋引伴,“应须置两榻,一榻待公垂。”似乎一人喝茶喝不下去!友人都是知心人,都知道他爱一口茶,所以常常到哪里都给他寄茶来。四川刺史李宣给他寄了茶,老白自是喜之不尽,赶紧添汤加水,煎泡尝新:“故情周匝向交亲,新茗分张及病身。红纸一封书后信,绿芽十片火前春。”独自喝茶,不但感觉不出神仙滋味,而且觉得孤单得很,所以常常喊上曼妙女子如小蛮与樊素们,“樱桃樊素口,杨柳小蛮腰”,一并对饮。如是三人喝茶,当然得趣,但未必得神。

五十八岁,老白终于领略到了独品滋味。天子来呼去长安,老白不去了,他愿意去洛阳,从此终身不起仕心,乐乎天命不再疑了。老白菩提顿悟:“兼济天下”是个渺然虚梦,“独善其身”才是人生真趣;喝茶呢,也是悟了,也由“群喝得味”转到“独品得道”上了。老白既不愿求快乐,也不再一味弄忧患,因为“乐人惜日促,忧人厌年赊”,只有“无忧无乐者”,才能是“长短任生涯”。老白的日子是这样过的了:读读书,喝喝茶,“起尝一碗茗,行读一行书”;睡睡觉,喝喝茶,“食罢一觉睡,起来两瓯茶”;晒晒太阳,喝喝茶,“鼻香茶熟后,腰暖日阳中”;吟吟诗,喝喝茶,“夜茶一两杓,秋吟三数声。”早饮茶、午饮茶、饭后饮茶、酒后索茶,睡下还要索茶,这样的日子,夫复何求?“尽日一餐茶两碗,更无所要到明朝。”有人来陪,喝出趣味来,没人来陪呢?茶也是要喝的,哪怕只有我一个。仕途蹭蹬,命途乖谬,生也罢,死也罢,老白都看淡如茶了,“自吾得此心,投足无不安”了,老白心中是“琴里知闻唯渌水,茶中故旧是蒙山”了。

什么是“白居易”?什么是“白乐天”?人到世上来是不是“白居易”?这是老白过去一直忧虑的事情,现在,不想了,他已经成为“白乐天”了,即或世界什么都不给我,让人一生都放“白板”,都是一片“空白”,也无所谓了,“白”也“乐天”了,呀,“死生无可无不可,达哉达哉白乐天。”

《唐语林》中记载一事:有谓为卢尚书者,梅雨蒙蒙,上山寺去,浮洛河上,见前方一叶扁舟,有白衣老翁,桌摆船头,另有一僧,相对而坐,在那里煮壶品茗,物我两忘,昼夜两忘,不知西方之既黑,还在那里不知返航。那白衣者谁?“隐约白居易。”隐约两字用得传神,那是逸表仙姿!白居易果然通神了。

谁解茶中味 作者: 刘诚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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